芦苇道36号(www.thelu.org) ======================= 布拉格 ----- qlu,2022 “这人一定会奇怪的,女人吃肉,孩子付钱。” “而。。。男人useless。” U Zlatého Lva的地下室,斑驳的墙砖,粗糙的壁画,有种中世纪的感觉。 孩子、女人和男人排在一群分账的德国老男人后面,低声笑闹。 “再去上个厕所吧”。 这个城市,游客驻足的地方,几乎都能用卡付账,除了厕所。布拉格城堡,戒备森严,干净整洁。St. Vitus Cathedral教堂,气势恢宏,庄严肃穆。教堂入口左侧,挤满了浑身上下搜索硬币上厕所的游客。男人翻遍全身只找到一个十欧分的硬币,女人讨了半欧元才免却尴尬。走了三天的布拉格,好奇地侦查过所有遇见的厕所,只有市政大楼(Town Hall)的厕所免费。 “下面我们去哪?” “卡夫卡博物馆!”孩子说,“没有读过卡夫卡,去卡夫卡博物馆就是浪费。你现在可以读一本。” “那你们推荐哪本呢?” “《变形记》吧,可惜是个中篇,你来不及了。”女人说。 从Lennon Wall去博物馆的路上,男人迅速地在手机上翻阅着。街面都是石头铺成。每颗石头光滑如镜,路面却坑坑洼洼。男人高一脚低一脚,觉得他就是格里高尔。 “你好像我那些没有做作业的同学。”孩子说。 男人头也不抬,紧紧跟着孩子。 卡夫卡博物馆前有两座男性小便的雕像,电动的。向它发送短信,它会把内容尿在前面的水池里。 博物馆色调阴暗。展柜里反复出现的词是奥匈、犹太、德国、捷克。墙上贴着的投影着的都是卡夫卡语录。“Deep down, I am Chinese” ,博物馆禁止拍照,男人只记下了最后这句,一生的无奈和满屋的悲凉。 “英语里有个词叫Kafkaesque。”孩子说。 男人google了一下,想起祖国。 博物馆就在伏尔塔瓦河边。离河更近的是Bricks餐馆。 餐馆的窗正对着查理大桥。想象夏日,满桥游客满河船。九月的雨有点冷清。偌大的餐厅只有三桌客人。菜式颇为精致。男人点的汤,两片焦黄的面包片,汤如水般清澈,鱼虾可见,汤亦如水般味道。男人不喜欢西式鱼汤常见的奶油味,便更能接受这鱼是鱼汤是汤的鱼汤了。孩子点的Beetroot Ravioli。切片的Beetroot猩红欲滴,点缀白色的羊奶酪,配上翠绿的菜蔬,竟有几分娇艳。男人和孩子看着女人餐盘上的一只整鸡,笑了笑。 捷克餐厅传统上不收取服务费。倘使是游客,侍应总是礼貌而“善意”的提醒,账单不包括服务费。 “不走过九次查理大桥,不算来过布拉格。”女人说,“我们走了六次了。” “那我们这次走另外一座吧。” 桥之所以叫查理,这里有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四世。查理皇帝砌下了桥的第一块砖。像罗马的圣人桥,两侧有雕塑,三十尊。最受欢迎的是圣约翰,连他的狗都被摸得闪闪发光。十四世纪的本笃会修士约翰不愿意透漏王后告解的内容被国王扔下桥去淹死成圣。知道人生只有一世,坚守信条而选择死亡,需要多大的勇气。那刻约翰想到的是法典、天堂还是真理?恐怕七分无奈、两分迷信、一分激昂。 游客熙熙攘攘,争着和圣约翰的雕塑合影。男人老了,惧怕死亡,听着背后的故事,表情无动于衷,内心不寒而栗。 六百年,见证了帝国的兴与衰、犹太人的兴与衰、德国人的兴与衰、共产主义的兴与衰。 直到1948年,大桥的守卫者一直是天主教的红星十字军,住在如今是大桥博物馆那座建筑里。 布拉格,怎么能够没有查理大桥。 Manes桥过去老城区是犹太区,约瑟夫城(Josefov)。 “布拉格有欧洲最古老的犹太会堂。” 女人说的是新老会堂,今仍在用最古老的犹太会堂。借用耶路撒冷圣殿的石头建造。哪天耶路撒冷重建圣殿,这些石头就要归还。会堂正面垛墙独特,形如火焰。 “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有一个犹太tour,看完要半天,来不及了,我们下次再来一起看吧。”孩子说。 转角又是一个西班牙会堂。旁边立着雕像,骑在空荡荡的衣服上的卡夫卡。这里曾是欧洲最大的犹太人聚居区。十八世纪早期犹太人占布拉格人口的四分之一,一万八。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登记在册的犹太人仅有八百。 “In Europe, Jewish people are treated as a different species。”男人忍不住说。 这个世界从东方到西方都曾瞧不起商人。 卡夫卡就出生在这块。他小时候住在老镇广场一座叫”House At the Minute“(小卖部)的房子里。很好找,外墙上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壁画,绘着哈布斯堡皇帝的故事。卡夫卡说他父亲传给他的犹太精神是,Nothing is granted. Everything is earned。 1911年布拉格大学给了爱因斯坦一个正教授的位置,而苏黎世理工只给他副教授的位置,他因此在这里呆了一年半。Berta Fanta太太的客厅沙龙常有三十出头的爱因斯坦和二十出头的卡夫卡。 沙龙在老城广场东北角的一座房子里,蓝牌17号,二楼窗口有雕塑,人牵着独角兽(At the Unicorn)。 楼下酒吧就叫Einstein2,放着Music2,卖Wine2。 爱因斯坦很喜欢布拉格,他成名之后还专程回来过。他老婆并不喜欢这里。 站在广场,无法不注视Tyn院圣母大教堂(Church of Our Lady Before Tyn)。哥特式建筑,两座尖塔高高耸起。布拉格黑魆魆的古老建筑表面,总有金光灿灿的亮点。圣母大教堂正面有两个亮点,圣母玛利亚和圣餐杯。 “The gold image of St. Mary was made of a melted Hussite Chalice,”孩子读着旅游指南。 “什么是Hussite?” “胡斯教,就像英国的新教。不来布拉格,都没听说过吧。”女人说。 布拉格大学教授胡斯十五世纪初创立胡斯教,以圣餐杯为标志,被罗马教廷诱捕,死于火刑。在广场中央有胡斯的雕像。胡斯教有段时间是波西米亚国教。教主乔治国王在圣母大教堂正面塑了一个纯金的圣餐杯。哈布斯堡王朝后来把这个圣餐杯融化塑了圣母玛丽亚。2018年的时候为了表示两教最终和解,在玛丽亚像下加了一个新的圣餐杯。教堂免费参观,入口并不好找,淹没在包围的民居、餐馆之中。室内破旧,壁画完全脱落,门口有箱募捐重修。 与圣母大教堂相对,靠近犹太区一侧的则是圣尼古拉斯教堂,巴洛克风格。绿色圆顶,高高的钟楼。这里现在反而是胡斯教主教堂,灯火辉煌。二者之间惹人注目的金斯基宫(Kinsky Palace),现在的国家艺术画廊,洛可可风格。布拉格,各种或公或私、或大或小的博物馆,广场就是无名之建筑博物馆。 “过了整点,他们就会散去。”孩子看着广场西南角逐渐聚集的游人。 古老的机械天文钟,也是查理时期建造。每到整点报时,圣徒出现,如走马灯。它旁边建筑则是文艺复兴式。 “我要去吃烟囱卷了”。 烟囱卷并不是捷克传统食物。游客人手一个,就像大号冰淇淋。外面卷不是蛋筒而是现烤的面包,内容可选冰淇淋也可选奶油加软水果。女人和孩子细心的挑选。一人一个,心满意足。坐在圣玛丽柱底座台阶上吃着,晒不期而至的太阳,看时聚时散的人群。 克格勃博物馆,室内很小,藏品不多,收费不菲。与其说是博物馆,不如说是馆主独角戏的舞台。他是个俄罗斯人,声情并茂,手舞足蹈。“珍藏”展品有诸如带着纳粹血液和他爷爷DNA的匕首。大多数时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游客对他答非所问,很是搞笑。 女人颇为好感,孩子颇为好奇,男人颇不以为然。 让人动容的是共产主义博物馆。 走进去,男人和女人回到孩提时代熟悉的一切。 一样的马列,一样血腥的红。 一样的旌旗,一样闪闪的星。 一样的劳模,一样无穷的力量,带着永远淳朴的笑容。 一样的课桌,一样的红领巾,崇拜的眼神看着墙上的英雄。 一样的二八大杠,一样的供销合作社,半边货架空空。 一样的广场,一样的坦克,对着下班的人。 不一样的杜布切克,不一样的春。 不一样的八九、不一样的天鹅绒。 不一样的哈维尔、不一样的捷克如今。 走过博物馆两小时,男人和女人又看到现在熟悉的一切。 “哎?她还没有出来!”环顾四周,没见到孩子。 U Zaludu,女招待站在门口抽烟,两三个客人捧着大杯的啤酒,好奇的看着。 “Food? No. Our kitchen is closed.” 七点才过。“还是QQ Asia吧。” “Two?Any booking?” “No.” “Hmm, do you mind waiting one hour?” “换个地方吧。”男人开始google起来,“U Fleku,传统捷克餐馆哎,两分钟。“男人想起猪蹄膀,中文世界里,捷克必尝。U Zlatého Lva,男人以为他为女人点的是蹄膀,结果端上来的是排骨。 U Fleku门厅,站着好几个服务生,看着走进来的男人和女人,似乎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Two?“ 男人和女人被领到角落和另外一男一女拼桌,虽然还有半屋空座。 菜单是捷克语的,服务生英语半生不熟。这回猪蹄倒是猪蹄,饺子却成了馒头片。金黄的猪皮下,肉炖得糯烂,刀叉轻轻一碰就散了,满盘都是肉。另一盘也是,炖烂的牛肉,Daunting! 黑啤散发着麦香。等男人抬起头来,不知不觉满屋已坐满客人。 “How many?”托着满盘shots的服务生弯腰问。 “What is it?“ “This is honey, this is blahblah。” 女人满脸疑惑。两人都没有听懂。 “Herbs.“ 男人和女人各端过一杯。女人一声惊呼,她完全不能饮酒。男人尝了一口,蜜糖混合着龙舌兰,冲脑而上。昏黄灯光里,越来越温暖。不知何时开始,手风琴悦耳悠扬,琴手舞步欢快,客人齐声同唱。看着盘中肉,杯中酒,仿佛中,置身欢庆丰收的农场。 买单时,男人微醉,瞥见旁桌,一男四女,两排空shots,约二十。 米兰昆德拉不喜欢布拉格,布拉格也不喜欢他。 步出Nadrazi Veleslavin地铁站,就是119线公车,终点机场。 “用三个词形容一下布拉格?”候机的女人百无聊赖。 “Old,Multi-faceted and Elegant,”孩子说。 - qlu 2022 ======================= 芦苇道36号(www.thel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