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道36号(www.thelu.org) ======================= 引言 揭露思想观念的来龙去脉,令人恼羞成怒,鲜有出其右。 阿克顿爵士 当代事件与历史不同,我们不知道它们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回头来看,我们能评价过去所发生一切当代事件与历史不同,我们不知道它们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回头来看,我们能估量过去所发生一切的重要性,追索其所导致相继发生的后果。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今天对我们来说却不是历史。它带我们来到未知的境地,我们对前途难窥一貌。带着所见所闻,让我们再活过一次,必然大不相同。事情看起来会多么不一样,变化看起来会多么明显,多么重要,让人警觉,而我们现在对这些变化却几无觉察。人们对此毫无经验,对历史必然规律一无所知,这也许是一件幸事。 然而,尽管历史从来不会一成不变,仅仅因为事物发展的必然性,在一定程度上我们能够从过去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撤。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不一定非得是先知。经验和兴趣的偶然结合常常能够揭示事件鲜为人知的一面。 我差不多两次经历某个历史时期,或者至少是两次看到非常类似的思想发展过程。下面几页源于我这些经验。这是只在一个国家生活过的人难以获得的经验;特定的环境下在几个国家相继生活过很长时间的人也许有可能有类似经验。尽管在文明程度最高的几个国家,思想潮流所遭受的影响很大程度上相似,但它们未必在相同的时间发生、以相同的速度发展。所以,从一个国家迁到另一个国家,有时候可以再次看到思想发展的相似阶段。我们也因此能特别敏锐地觉察。二十、二十五年前提到过的某些观点或者提倡过的某些方法被再次听到,它们就呈现了新的意义,是确切趋势的征兆。它们意味着,如果不是必然的话,至少有可能,会经历类似的发展过程。 现在有必要指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真相,我们有会重复德国命运的危险。危险不是迫在眉睫,的确,英国的情况和这几年德国所见到的情况还有些距离,以至于很难相信我们在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然而,尽管路还很长,但它是条越走就越难回头的路。如果长期来看我们是自己命运的创造者,短期来看我们则为自己所创造的思想所束缚。只有及时认识到危险,我们才有希望避免危险。 英国还不像希特勒的德国、二战中的德国。但是,研究思想潮流的人很难不看到一战中、一战后德国思潮与现在英国思潮的相似性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英国现在肯定存在同样的决心,想保留为了国防目的建立的一些政府部门,用于建设。这里有对十九世纪自由主义的同样蔑视,同样的伪“现实主义”甚至犬儒主义,对“必然趋势”同样的宿命论式的接受。叫嚣最厉害的那些改革家急于让我们从二战中吸取的教训,十有八九正是德国从一战中吸取的教训,这些教训很大程度上导致了纳粹制度的产生。 贯穿本书,有机会展示,在其它很多方面,我们看起来在重复德国的例子,时间间隔十五到二十五年而已。尽管大家不愿回忆,没几年前德国的社会主义政策普遍地被进步人士奉为典范加以仿效,正如近年来瑞典成为进步人士青睐的模范国家一样。所有那些记忆更久远点的人都知道,至少对一战前那一代来说,德国思想、德国实践对英国的理念与政策产生了多么深刻的影响。 作者成年后半生在祖国奥地利度过,与德国知识分子有过密切接触,另外半生则在美国和英国度过。十几年过去,现在英国已经成了作者的家乡,他日益相信,曾经破坏了德国自由的各种势力,至少有些已在英国起作用,但对这一危险的特征、根源的认识,如有可能,恐怕比德国当年还要少。人们仍未看到,最大的悲剧是,在德国,很大程度上是那些带着良好愿望的人,那些被英国人仰慕、奉为楷模的人,为这些势力铺平了道路,如果不是他们事实上造成的话。这些势力现在代表了他们自己所憎恨的一切。然而,避免类似命运的机会取决于我们如何面对危险,取决于,如果我们珍视的愿望、远大的抱负被证明是危险的根源,改正要做的准备。还没迹象看到,我们思想上有勇气承认我们或已错了。很少有人准备好承认,法西斯、纳粹的兴起不是对抗之前的社会主义趋势,而是这些趋势的必然结果。这是大多数人不愿意看到的真相,甚至当人们已经广泛地认识到共产主义的俄国与国家社会主义的德国在内政上有很多令人反感的特征十分相似时。结果,同时,很多自认优于法西斯的反常,诚心反对法西斯政见的人,却在为一经实现就是恶政的理想而工作。 类比不同国家发展过程当然不足为证,但我的论点并不是主要基于这些类比。我也并不认为这些发展过程不可避免,否则,写这本书也就毫无意义了。如果人们及时认识到他们的努力可能导致什么样的后果,问题就能被预防。但是直到最近,使他们看到危险的尝试并没有多少成功的希望。不管如何,对这个事情进行全面讨论的时机现在似乎已经成熟。不仅因为该问题现在已经被更广泛认识到,更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些特殊的原因使我们直面这些问题势在必行。 可能有人会说,现在不是提出各方意见会尖锐冲突的问题的时候。但是我们所说的社会主义不是党派的问题,我们所讨论的问题与党争没多少关系。某些集团主张社会主义比其他集团少,为了这个或者那个集团的利益而主张社会主义,这对我们来说都没什么关系。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我们在英国挑出那些话语有影响力的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是社会主义者。如果强调“现在我们都是社会主义者”已经不再时髦的话,这仅仅是因为事实已经太明显。几乎没有人怀疑我们必须继续朝社会主义方向前进,大多数人仅仅是为了某特定阶级或者团体的利益试图调整其步伐而已。 我们朝着这个方向前进,仅仅是因为大家主观使然,并无客观必然。我们以后会讨论所谓的“计划”的必然性。主要问题是这一运动会把我们带向何处。有人对它笃信不疑,使其势不可挡,一旦这些人开始看到还只有少数人意识到的问题,难道不可能他们会恐惧退缩,放弃这个半个世纪来卷入了无数善意人的追求吗?我们这代人共同的信仰将把我们带往何方,不是一个政党的问题,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问题,一个关乎未来的最重要问题。我们竭尽全力,追求理想,塑造未来,事实上却不知不觉地创造出与奋斗的理想截然相反的结果,还能想象得出更悲哀的吗?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应该认真努力地去了解造就纳粹的各种因素还有更迫切的原因:这样我们才能了解我们的敌人以及敌我之间利害攸关的问题。不可否认,我们对为之奋斗的积极的理想还缺少清晰认识。我们知道,我们在为按自己想法塑造自己生活的自由而奋斗。这很好,但还不够。不足以坚定我们的信念以抵挡敌人喧嚣大胆又精细入微的宣传攻势。在敌人控制的国家和其它地方要与这些宣传做斗争就更加不够了,轴心势力失败,其宣传效果并不会随之消失。如果要告诉别人我们所奋斗的目标值得他们的支持,这是不够的;要用以指导我们重建新的安全的欧洲,避免重蹈覆辙,这也是不够的。 一个可悲的事实是,战前,英国人跟独裁者打交道,跟宣传造势、战争目标讨论中一样,内心都表现出只能用理想模糊、敌我本质不分来解释的目的不明确、不坚定。我们不相信敌人说的某些信仰真的跟我们一样,我们被误导;我们相信他们说的其它一些,我们又被误导。左右两党不是都相信纳粹政党是为资本主义服务、反对一切形式的社会主义,而都被欺骗了吗?还有多少希特勒制度的特色还没有被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推荐出来建议仿效,我们意识不到它们是该制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与我们希望维护的自由社会格格不入吗?战前以及战争爆发以来,因我们不了解我们面对的对手而犯下的危险的错误多得吓人。就好像是,我们不愿了解极权主义的产生过程,因为了解它会破坏我们那个下定决心抱着不放的最美幻想。 只有我们了解了现在统治着德国人的那些观念的特征和成长过程,我们才能在和他们的交道中取得成功。那个一再被提出的理论,即德国人本质邪恶,很难成立;持有这个观点的人不可信。它侮辱了一系列众多的英国思想家,他们在过去百年间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德国思想中最优秀的、和不仅仅是最优秀的那些内容。 它忽略了一个事实,八十年前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在写他伟大的著作《论自由》,从两个德国人歌德和威廉.冯.洪堡那里获得的灵感多过其他任何人;它忘了另一个事实,国家社会主义最有影响的两个思想先驱,托马斯.卡莱尔和休斯顿.斯图加特.张伯伦,一个苏格兰人一个英格兰人。认为德国人邪恶的观点粗制滥造,这对那些借用德国种族主义最坏的一点来维护该观点的人来说,是个耻辱。问题不是德国人为什么自身邪恶,他们不可能天生比其他民族更邪恶;问题是确定什么样的环境在过去七十年使得某些特定思想逐步成长并最终取胜成为可能,以及最终为什么这个胜利让他们最邪恶的一面登峰造极。此外,仅仅仇恨德国人的一切,而不是现在支配德国人的某些思想,非常危险,它蒙蔽了醉心如此的人,认识不到真正的威胁。应让人担心的是,这种态度常常只是一种逃避主义,不愿意承认思潮已不限于德国的趋势,不愿意重新检视、必要时放弃那些从德国照搬过来、蛊惑当年的德国人一样蛊惑我们的信仰。相信德国人特有的邪恶导致纳粹产生的论点,很可能成为把正是导致邪恶产生的制度强加于我们头上的借口,这不啻双倍的危险。 本书将提出的对纳粹在德国、意大利发展的阐释和大多数国外观察家以及这两个国家的流亡人士所持看法很不同。但如果本书阐释正确,它也将解释为什么象大多数流亡人士、英美报刊海外通讯员等这些持有现在流行的社会主义观点的人难以从正确角度认识这些事件。一个肤浅且误导的观点是,认为纳粹的产生仅仅是缘于某些人因特权、私利受到社会主义壮大的威胁而做出的反应;这个观点自然得到了所有曾经在孕育纳粹的思想运动中活跃,后来发展过程中因与纳粹冲突而终止,被迫流亡国外人士的支持。人数上来说,他们是仅有的重要的反纳粹力量,但这个情况仅仅意味着,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实际上所有德国人都成了社会主义者,过去意义上的自由主义已经被社会主义赶跑了。我们希望展示,德国纳粹“右翼”和“左翼”之间存在的冲突也总会在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对立派别之间出现。如果阐释正确,它意味着,那些社会主义流亡人士,抱着他们的信念,带着全世界最良好的愿望,然而,现在正在帮助他们所寄居的国家走上德国曾经的道路。 我知道我的很多英国朋友有时候偶尔听到德国流亡人士所表达的半法西斯观点震惊不已。这些流亡人士,真正信仰社会主义,不容置疑。这些英国观察家把这归因于他们是德国人,而真正的解释是,德国社会主义者的亲身经历使他们远远超出了英国社会主义者几条街。当然,的确,德国社会主义者在本国因某些普鲁士民族传统大获支持;在德国,普鲁士主义和社会主义都被引以为豪,两者之间的渊源,为我们的主要论点提供了额外的支持。 但相信是特殊的德国因素而不是社会主义的因素导致了极权主义的产生,那是错的。德国与意大利、俄罗斯共同有的是社会主义观点的大流行,而不是普鲁士主义。纳粹是从大众中兴起的,不是从沉浸于、受惠于普鲁士传统的那些德国阶级中兴起的。 F.A.Hayek, THE ROAD TO SERFDOM https://ctheory.sitehost.iu.edu/img/Hayek_The_Road_to_Serfdom.pdf ======================= 芦苇道36号(www.thelu.org)